June 21, 2020
小的時候看過日本浪人的電影, 除了打打殺殺之外, 印象最深的是他們的頭髪, 好像一條街道, 中間留一條人行道, 左右的秃面是行車溜馬的道路, 我沒有想到, 我竟然剪過這麼一個髪型.
事情是這樣的, 那一天晚上, 莉莉的兒子結婚, 在舊金山碼頭一個有海景的大餐廳招待賓客, 妻與我剛從歐洲旅遊回來, 有些蓬頭垢面, 她去中國城洗頭染髪, 我就到了Orinda 鎭裏的偉大理髪院 Great Clip 去剪頭髮, 偉大髮廊只是快速剪髪的地方, 我常常覺得它像一個屠宰場, 走進去一頭亂髪, 走出來一個短髪, 好像週末推草坪一般, 進去一推, 下回再見, 它的偉大在於它的大數據電腦系統, 裏面儲存每個客人的剪髮史, 他們剪髪的頻率, 頭髮的長度, 鬢邊的特徵等等, 男士的頭髮沒什麼文章好做, 這些大數據裏最重要的是鬢邊的特徴, 尤其是耳邊頭髮和鬍子接觸點, 有的要用電剪劃一條整齊的平線, 表示到此一剪, 有的希望創造無限延伸的下行垂線, 線的尾端和鬍子的起點連接.
偉大髪廊的理髪師大部分是墨裔拉丁諾人, 她們的英文不輸 Jennifer Lopez, 溝通無礙, 有一回幫我理髪的髮姐說華人是最好的客人, 沒有人留鬍子, 一律剪平線, 很容易侍候, 但她也說華人最吝嗇, 要在偉大髪廊發送折價券的時候才會出現, 否則價格只差個五六塊, 都跑去中國城剪髮, 您老是唯一的例外, 髪姐說這話的時候, 非常有誠意, 深入我心, 不管有沒有折價券, 我忠實地定期去報到, 不管誰剪髪, 進去報上電話號碼, 電腦秀出來 No. 2, (No. 2 代表鬢邊修成 2mm高), 坐上椅, 十五分鐘草坪推乾淨, 打道回府, 俐落得很.
這個生活裏淡然無味的行禮如儀, 到了我變成日本浪人那一天, 才有偉大的轉變, 那一天我走進偉大髪廊的時候, 感覺到一種很緊張的氣氛, 所有墨裔拉丁諾都不見了, 四五個東方女人猛對你儍笑, 看起來是越裔, 偉大髪廊好像剛鬧過革命, 除了偉大的名字還在, 裹面改朝換代, 變得非常陌生; 一位高大的髪姐對我猛笑, 示意我坐下, 她好像英文不太會說, 都是用肢體語言表達, 坐上椅子, 圍上圍兜, 髪姐終於説了: Phone?, 我趕快回答, 髮姐走去櫃台, 打入電話號碼, 又走回來, 把一個電剪放在我頭頂上, 很簡潔地又說 No. 2? 我回說 Yes, 她小姐電剪開動推草坪, 我立刻變成半個日本浪人, 我大叫一聲, 髪姐嚇壞了, 電剪關掉, 就擺在我頭上, 好像剪草機忽然故障.
我看著鏡子裏的日本浪人, 沮喪得很, 原來髮姐把電腦顯示的鬢邊 No. 2 看成全髪 No. 2, 就在頭上正中間用 No. 2 的電剪夾推下去, 一失足成千古恨, 再回頭已百年身, 我不曉得那裏來的勇氣, 那裏來的修養, 那裏來的智慧, 竟然很冷靜地跟髪姐說, Finish it...於是我從半個日本浪人, 變成削髪出家的和尚.
那天晚上, 我還是打起精神去參加了莉莉兒子的婚宴, 大家說我像陳水扁, 原來那些天陳水扁關入牢房裏, 他的囚犯照就是剃了光頭, 回家的路上, 我跟安說, 我還好仍然留了 No. 2, 她說她想起一首詩: 此恨綿綿無絕期, 只是當時已惘然, 她問我是誰的詩, 我實在想不起來, 兩人都不想講話, 銀色的車子在無月的夜晚, 滑入黑暗, 劇雖終, 一場恐怖片卻變成我們現實的人生記憶, 安從此不願意提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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