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有所謂平價眼鏡店, 配眼鏡注重舒適, 度數合, 價格好, 不賣流行名牌框, 交件速度又快, 上回配了一副太陽眼鏡, 相當好用, 這回想再配一副平光的, 我於是再往中天眼鏡進發, 上次的經驗, 捷運大安站下來, 走幾步就到了! 一切照劇本發展, 十點到店裏, 不到五分鐘挑好鏡框, 找出度數檔案, 店員說一個小時回來取件, 我這個小時可以隨處逛逛, 或者去喝杯咖啡.
母校師大附中就在旁邊, 我信步過去造訪, 少年時耗去不少時光的西樓和北樓竟然都還在, 我依稀記得以前上課的教室, 於是先走去高三的北樓, 隔窗瞧瞧, 牆壁斑駁, 我好像看到那個不可一世的我, 在那裏喊: 起立, 敬禮, 坐下, 再逛到紅頂的西樓, 情緒竟然有些激動, 附中西樓是日本人蓋的, 屋頂高, 教室外有騎樓走廊, 窗子高而長, 窗沿的高度, 一屁股坐下去不必刻意跳上或低就, 窗外一排大王椰圈著一塊不算小的綠地, 我常常拿著書坐在窗沿上翻讀, 都是男生的學校或許沒有所謂月滿西樓的詩情, 但是一排十幾個窗沿, 戴大盤帽的學子, 或探頭, 或坐讀, 郤是相當有畫意的, 我從騎樓的一頭逛到尾端, 轉個灣就要下樓, 尾處的教室現在是校史舘, 對門樓梯轉角以前的辦公室掛了一個招牌: 良心紅茶館. 我佇立不動, 瞪著招牌激動了半天, 這個附中人共同的回憶, 竟然鐫刻在一塊鐵板上, 變成永久的歷史.
事情是這樣的, 當年的西樓旁邊是籃球場, 球場旁的校園籬笆年久失修, 有一個大洞大到容許腳踏車進出, 於是一些賣冰的小販經常在黃昏的時候溜進來, 在籃球場邊賣冰水, 那個時候沒有人有錢喝汽水, 所以小販賣冰紅茶的居多, 紅茶便宜, 一天下來賣個幾十杯不是問題, 通常每天有四到五個小販, 各據一角, 大家賣的都是冰紅茶, 味道沒什麼不同, 價格一樣, 打球的學生就近買來喝, 沒有必要從這個角落跑到另一個角落去買, 小販們依地理位置瓜分市場, 倒也相安無事, 校方睜隻眼閉隻眼, 沒有去干涉, 也沒有刻意去修籬笆, 這個昇平的氣象維持了約一年, 終於出事了.
西北角那位瘦小的販子(好像姓王吧!), 有天忽然將他的冰桶重漆過, 他用了附中運動服的顏色: 紅底黃字, 跨掛在腳踏車後座上左右兩個嶄新的紅桶, 其上各書”良心紅茶”四個大字, 學生們好奇地問他為何自稱良心紅茶, 老王回說, 他全部用煮過的開水泡茶, 不用自來生水, 乾淨衞生健康, 故稱良心紅茶, 他這個動作等於在暗示其他的紅茶小販賣的都是生水泡的茶, 這一行銷奇招果然奏效, 學生們開始從球場的一角刻意跑到老王那兒喝良心紅茶, 其他小販的生意一落千丈, 一旁瞪眼, 不知如何是好.
有一天, 球場邊的紅茶小販忽然間沒有出現, 大家打球渴了只好跑老遠到廁所裏去喝自來水, 小販不來, 很不方便, 還好, 隔兩天有三四個紅茶單車陸續出現, 小販卻是新面孔, 大家相當納悶, 急忙追問, 才知道原來那批小販不滿老王良心紅茶的行銷手段, 集體興師問罪, 一言不合, 當街大打出手, 一夥全被抓去派出所, 聽說老王的傷勢最重, 好像被打昏過去; 良心紅茶從此消失, 學生們打球仍然有紅茶喝, 新的小販們也沒有人敢用這個招牌, 日出日落, 日子仍然照過.
又是一個黃昏, 籃球場上的學生如常打球, 紅茶照喝, 太陽即將下去的時候, 大家忽然騷動起來, 原來老王推著他的良心紅茶腳踏車又出現了, 群情嘩然, 大家湧過去想喝一杯久違的良心紅茶, 老王用很緩慢的動作打開冰桶, 用大杓子盛冰茶, 倒在塑膠杯裏, 動作熟悉不過, 只是冰桶裏空空如也, 老王一手拿杯子, 一手拿杓子, 不停地重覆撈水倒水的動作, 大家圍著他議論紛紛, 大聲吆喝想喚醒他, 也不奏效, 很明顯, 他的意識並不清楚, 蘇教官這個時候忽然出現, 可能有學生去報告, 他和另一位鄭教官一個推著良心紅茶腳踏車, 一個扶著老王, 慢慢地往辦公室走去.
聽說良心紅茶老王不久就去逝了, 籃球場邊蓋了福利社, 籬笆的大洞也補了, 校園裏再也沒有小販出現, 良心紅茶卻成了附中人都知道的一個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