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y 13, 2020
北京日報 / 作者 - 文慧
說起對中世紀歐洲的印象,城堡是不可或缺的角色。它是公主童話的浪漫底色,也是騎士傳奇的巨集闊背景,然而歷經千年,騎士也好、公主也罷,都成過眼雲煙,唯有城堡這種巨型建築跨越了時空、真實聳立在歐洲大陸上,給遊客們帶來強烈的視覺震撼。
起於硝煙
英語“castle”(城堡)一詞來自拉丁語“castellum”,意為戰時防禦,而最早的城堡也確實起於硝煙。
9世紀的歐洲大陸硝煙彌漫,從愛爾蘭到義大利、從英吉利海峽到地中海沿岸,只要是維京長船能潛入的地區,都被籠罩在維京人的刀光火影和血腥掠奪下,法蘭西一帶尤其兵荒馬亂。僅從9世紀70年代起的短短二十年中,就有兩次大規模的維京人入侵,給法國北海岸及包括巴黎在內的陸地城市都帶來重創。
由於分散的財政導致王室在國家層面抗敵力不從心,國王“禿頭查理”並不能給他的臣民以庇護,法國領主們只有各掃門前雪,用土木建造的簡陋丘堡來維護自己家臣和領地居民不受侵犯。到了10世紀,法國、德國、義大利……幾乎歐洲所有國家的大小領主都知道了這種丘堡易守難攻的威力,上萬座丘堡如雨後春筍破土而出,這就是城堡在硝煙中誕生的經歷。
城堡不光是防禦工事,更是進攻利器。對於1066年的英格蘭人(當時更確切應該叫做盎格魯·撒克遜人)而言,他們第一次看到城堡之時,就是被徵服之日。
1066年,說法語的威廉從法國諾曼啟航,朝著英格蘭前進,去奪取自己依據母系血緣繼承的王位。在他浩浩蕩蕩的船隊上,除了滿載士兵、馬匹、武器裝備,還有一些木製結構的板材和鏈接工具——這是撒克遜人從未見過的諾曼“特產”,即城堡。威廉一上岸就著手建造這些堡壘,木質結構的城堡可以快速搭建,及時為士兵提供安全庇護,著名的“貝葉”掛毯上就記錄了威廉與哈羅德的黑斯廷戰場上一邊激戰一邊建造防禦城堡的奇特一幕。
在被諾曼徵服前英國幾乎沒有城堡,長期以來撒克遜人習慣的戰鬥方式主要是陣地而非圍攻戰,因此對城堡毫無興趣,直到在得知威廉要來宣奪王位時,時任撒克遜統治者哈羅德才四處籌錢,匆匆在肯特郡的多佛和克拉沃林建造了兩座城堡。缺乏城堡導致英國兵力在諾曼人的騎兵加上城堡防禦的雙重優勢下不堪一擊,所以威廉登陸英格蘭後勢如破竹,1066年3月正式上岸,當年聖誕節就在威斯敏斯特進行加冕,只會說法語的他戴上了王冠,開啟了英格蘭諾曼王朝。
1066年對於英國是重要的一年,傳統上把它作為英國歷史的重要開端,或是進入封建時代的轉折點。封建制由威廉從諾曼帶來,城堡即是見證。徵服者威廉不僅用城堡侵占了英格蘭,後續統治也倚仗城堡加強。在進入倫敦城市前,威廉先建造了一座城堡確保自己與侍從的人身安全;面對一百五十萬人口的英格蘭人,連軍隊加簇擁貴族只有2萬的諾曼人在東南沿海、威爾士和蘇格蘭修建了大量城堡;威廉靠著相互應援的城堡,給予封臣方圓幾英里地區的管轄權,自己則用巡迴方式統治,輾轉在一個個城堡間。
脫胎換骨
最早的城堡並不如今天所見的巨集偉華麗,從徵服者威廉在戰場上快速搭建的簡易木堡就可見一斑。對於木製城堡通常有一個誤解,認為其是石制城堡出現前的曇花一現。而事實上,木製也好、石制也罷,兩種質地的城堡幾乎同時出現。在歐洲城堡的歷史上,木製城堡因便於就地取材、造價低廉的優勢,反而占據了城堡的大多數,不僅廣泛建造在歐洲11-12世紀,甚至晚至13-14世紀都繼續新建。同樣,巨大的石制城堡也早在諾曼徵服期就顯露地平線,如威廉一手建造的白塔,因使用了巨大的白色石材而得名,後來逐漸被歷代國王擴建成赫赫有名的倫敦塔。
所以,城堡的發展主要不是在材質而是結構。從建築工藝上看,按城堡類型出現的先後順序可以分為山岡-城郭式、主樓城堡式,以及同軸城堡式。
山岡-城郭式又稱為土丘內庭式城堡,最早的城堡建造者們即開始懂得利用修建在陡坡上居高臨下的優勢,輔以塔樓、柵欄和壕溝加強防守和周邊形勢監控;有時即使找不到合適的土丘,也會將壕溝里挖出的土壤堆成一個人工小丘,由此一來70%以上中世紀早期的城堡都是山岡-城郭式。
隨後出現的主樓城堡式的設計突破了地形限制,方形主樓自身就有足夠高度,不再受必須建於山丘的局限,11世紀法國北部到處可見這種方形石制城堡。
再往後發展,同軸城堡開始出現。這是有著兩堵以上互為同心圓的城堡護牆樣式,內牆遠高於外牆,方便弓箭手射擊,外圓內方的設計不給敵人任何展現平面、分散了火力,而城堡內部空間既華麗壯觀又適宜居住。
軍事建築的防禦功能隨著進攻方式的改進不斷加強,在歷史的進程中城堡也不斷被強化和鞏固。要塞、城牆、外堡、箭塔、城垛、壕溝、護城河、弔橋、閘門……從簡陋的土丘內庭式到12世紀以後功能齊備的龐然大物,城堡逐漸脫胎換骨,成為今天我們熟悉的模樣。在倫敦塔的城堡里,山岡土丘、方形主樓以及同軸城堡的形態都能找到樣本,這是因為跨越了千年的倫敦塔從1066年起就不斷擴建成一個多元組合的城堡群。
像倫敦塔這樣被蓋在先前防禦工事遺址上的城堡還有很多,除了遺址重建,城堡的選址還與資源以及軍事要塞緊密聯系在一起:建在教堂附近的城堡,也承接了一部分堂區的功能;建造於莊園、森林和鹿苑邊的城堡,無疑是對當地資源的一種控制;70%以上的歐洲城堡建造在鄉村;控制著軍事和經濟命脈的水路要塞與海岸邊境,當然也城堡林立。
從13世紀起,城堡的軍事職能逐步淡化,而居住生活功能越來越受重視。在追求等級和地位的“野心時代”里,城堡的象徵意義和領地屬性使其成為一種再好不過的炫耀符號。華麗的城堡最能顯示貴族身份地位,典型的例子莫過於城堡上的箭垛——修築箭垛需要獲得王室的批準,獲得築垛許可幾乎就相當於獲得貴族身份牌照,憑此進入顯貴圈子。舊式陰冷的城堡被改造為有燈光、採暖和其他生活設施的居所,高大的窗戶與燭台、壁毯讓14世紀以後的城堡盡顯奢華,但在軍事上反復被騷擾的英格蘭南部沿海、北部威爾士和蘇格蘭邊境,像多佛這樣的城堡,軍事功能依然被強調。
終於炮火
而城堡命運的改變,是由兩種炮彈的迸發動搖的。
第一種炮彈是火藥。
從14世紀起,火藥武器投入使用奏響了城堡的喪鐘。“沒有什麼城牆能留存下來,無論多麼厚,大炮也會在幾天內將其摧毀。”最典型的例子莫過於英國的阿爾勒夫城堡,在1440年的一場戰役中曾經堅持了6個月,到了1449年,在法王查理七世的火炮圍攻下,僅僅支撐了十七天就陷落了。
但在是不是火藥將城堡一擊致命的問題上,有兩個細節問題常常被忽略。第一是火藥武器的投入使用是在14世紀初,而14世紀正是歐洲城堡最興盛的時代;第二,火藥武器不僅可以用於進攻、也可以用於防禦,城堡里同樣架起的炮門既有城牆的強硬庇護,又有居高臨下地瞄準和進攻優勢,兩廂之下,城堡更有火藥利用的優勢。
15世紀、16世紀起城堡逐漸衰落,包括越來越少的新城堡被建造、原先的城堡領主也離開城堡住往別處,造成這些現象背後的原因不僅僅是火藥炮彈,而是“金錢炮彈”——更進一步說,摧毀了封建制度的經濟發展也順帶摧毀了封建經濟的堡壘。
如果說一種建築能形象體現出一種社會制度形態,那麼城堡無疑是封建制度的最好代言人。防禦屬性不是城堡的本質,私人領地才是中世紀城堡的命門。9世紀的歐陸以採邑為組織形式、以騎士為軍事核心,對於採邑領主來說,財富就是自己手下的土地及土地上的產出。土地上的農民或農奴將耕作出的成品交給領主,以實物代替稅收,相應的,領主也會組織騎士對周邊進行保護,也是保護自己的財產。但騎士尤其是重甲騎士的支出非常昂貴,相比之下城堡一旦建造起來就一勞永逸,除了少量的維修支出就再無其他。並且一旦有了城堡,即使少量騎士也可以進行有效防禦。在落後的農業產出、商品形態與採邑為核心的封建制度交匯合力下,將宅邸、軍事、政治、經濟中心集為一身的城堡無疑是最優選擇。
而中世紀以後,農民離開土地聚集到城市進行商品交換和生活,城堡的經濟中心地位就非常尷尬了。城市的興起使得城堡對於周邊地區再沒有經濟和政治控制權,城堡的根基也就此消失,隨之而來的是花大價錢養一批騎士也開始入不敷出。到了中世紀晚期,貨幣經濟的活躍讓雇傭兵以主角身份走到歷史前臺,國王可以花錢買到雇傭兵,對於領主的依賴又進一步減輕,成為軍事意義上的最高統帥。
城堡在各方面的實用價值不斷走低,軍事上炮樓代替了城堡;行政控制上,領主們放棄了鄉間的城堡,轉而建造更舒適的宮殿或塔樓,法國貴族都夢想著在凡爾賽宮能有自己的一個房間。舊有的城堡人去樓空,逐年增長的修葺費也使一些落魄貴族不得不放棄繼承,城堡的篇章就此落幕。
發端於9世紀、10世紀的硝煙,興盛於13世紀、14世紀的戰火,從15世紀、16世紀起走向衰落,由歐洲封建制的建立而崛起,又隨著封建制的瓦解走向終點,這就是歐洲城堡的興衰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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