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gust 14, 2020
摘自微博 莊祖宜 作
編按: 莊祖宜是美國駐成都領事館領事 Jim Mullinax 的妻子, 台灣師大畢業, 美國 Washington University 人類學博士.
一直不想跟成都道別,因為怕說了就成真了,而我還一直痴痴等著官方批准我們回去呢!本來以為四月走得了,後來想五月底肯定成行,不然六月吧,至少讓孩子隔離十四天出來還有機會回學校看老師同學一眼,也讓我有機會跟“快樂的孩子愛歌唱”再做一場街頭音樂會..... 然後怎麼就七月了?我們三年的任期就到今年七月,昨天Jim已經在領館開了他的歡送會,月底以前就要啟程來美國跟我和孩子會面。也就是說,我回不去了。
回想年初的時候好多人問我:只剩下半年在成都,什麼感覺?那時我都說,別問別問,我不敢想,還有好多事要做呢!我安排了年後要去宜賓自貢考察川南菜系,還想去廣元吃豆腐,去江油吃肥腸,去漢源採花椒...。熊燕說約了《中國食辣史》的作者曹雨來櫻園開一系列飲食人類學講座嗎,我滿心期待著要坐第一排。我和吉他手賈錦江每週一次的酒吧爵士演出仍是生活的一大重心,而我們默默著手的民歌改編系列也剛剛起步,計畫在夏天之前錄製出一張小專輯。
這些貪婪而確切的計畫都因為新冠疫情成了泡影,而我連逗留在屋子裡緬懷唏噓一會兒的機會都沒有。記得二月一日大清早Jim搖醒我說,不好了,國務院剛下命令,所有的外交人員家屬都必須立刻撤離中國!我和孩子只有不到48小時的時間訂機票旅館,打包行李,備齊醫療文件。臨走前我環顧屋室,客廳裡梅花枝椏含苞待放,卧室裡剛買的一疊新書整齊擺在床頭,廚房裡泡菜罈塞得滿滿的,打開冰箱有發好的麵團和剛解凍的蝦子。我曾經一閃念,試想二戰前猶太人為了躲納粹而離開家是否就像這樣,然後甩甩頭不想太情緒化,告訴自己我很快就會回來。
搬了這麼多次家,哪一次不是哭得稀裡嘩啦的?但這次我沒有哭,只有胸悶、腹痛。這感覺大概有點像親人過世和失蹤的差別吧.... 一個是訣別,一個是懸著無止無休的倉皇焦慮。但日子總是要過的。我這五個月來在美國給孩子註冊入了學,整修了新房子,鍋碗瓢盆一個一個地添購,連花草菜葉都種起來,某種程度上是move on了。上星期跟大米、熊燕和雨珈約了視訊,她們來我家裡幫忙整理櫥櫃,大刀闊斧地斷捨離。這幾天一直收到她們發來的照片,又用我的碗盤擺放了什麼瓜果菜色,說是燃起了做飯的熱情,連拍照時都想像我會怎樣取景。這樣好,她們會一直記得我。
微博上一位網友私信跟我說:“你在成都這兩年半,密度和質量大於我一個成都人在成都的四十年。“ 這當然是誇張的,但我的確感覺這段日子在我生命中的重量遠遠大於兩年半。在成都我交到了一輩子的朋友,實現了在街頭和酒吧演唱的夢想,也與志同道合的夥伴完成了心底醞釀多年的兒歌專輯。我不是專業音樂人,能夠在成年後如此義無反顧,有如揮霍青春一般地實踐一個夢想,自知是空前絕後無法複製的。
而我的飲食主業就更不要說了,這幾年來我的口腹之慾得到了史無前例的滿足,無論街頭麵點小吃還是殿堂級精工川菜,從小嗜辣的我得到的都是在心靈契合的基礎上不斷升級的層層驚喜。川菜已成了我骨子裡最需要最依戀的味道,以至於在美國稍稍定下來之後,我首先添購的醬料就是郫縣豆瓣、保寧醋、宜賓芽菜、涪陵榨菜、永川豆豉、醪糟、朝天椒、藤椒油....,加上我臨走前不忘塞進皮箱裡的一大包漢源花椒和麻辣乾碟,空蕩蕩的屋子馬上有了家的感覺。
有時想想,要離開一個這麼難割捨的地方,說再見太難,或許就這樣悄悄地走了最好。沒有說再見就好像沒有離開,我的心一直都在,總有一天要回去的,你們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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