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ctober 05, 2025 1 Comment

1930年9月,他出生於江蘇無錫的世家大族。
許倬雲是雙胞胎中的哥哥,弟弟身體健康,而他先天肌肉萎縮, 當別的同齡人在街巷你追我趕時,許倬雲只能坐在家中,活動範圍最多到家門口。他沒有朋友,也無法上學, 7歲之後,許倬雲開始拄拐前行。
沒有辦法去學校上學,許倬雲就在家中讀書。他讀的第一篇文章,是父親教他的《史記‧項羽本紀》。許倬雲偏愛各種中外人物傳記,在那些文字中,他感到身心逐漸明朗。書房即學校,父親讀什麼書,他就跟隨閱讀,孤獨感自然消解。他說:「當時我非常偏科,文史夠用,數理沒有基礎。幾個老師就給我指定一些書看,包括錢穆先生的《國史大綱》等,這類書對我產生了很大的作用。」
許倬雲的童年時期,正趕上日軍入侵中國,那種傷害,深入他的骨血。他的父親負責供應軍糧民食,所以不能離前線太遠。年僅7歲的許倬雲跟著父親四處奔波,常常向百姓借鋪蓋睡覺。他離百姓的生活很近,貧苦農民如何勞作,孩童如何在田地裡抓蟲子,他都知道。抗戰期間,軍民一家,前線的士兵撤退到農村,鄉民們一句閒話不說,有多少糧食拿出來一起吃,沒有糧食就一起挨餓。在晚年回憶起那段抗戰歲月時,他哽咽著說:「我知道中國不會亡,中國不可能亡。」
1948年年底,18歲的許倬雲跟隨父母遷往臺灣。剛到臺灣的時候,生活非常艱苦,許倬雲清楚地記得餓肚子的感受。在異鄉,他的身分是流亡學生,好在他的求學道路順暢無阻,很快,他就在學界嶄露頭角。
他終日與輪椅為伴,身邊卻貴人不斷。許倬雲進入台南二中讀高三半年後,考入臺灣大學,最初讀的是外語系。開學3週後,校長傅斯年找到許倬雲說:「你應該讀歷史系,將來可以幫我的忙。」聽從傅斯年先生的建議,許倬雲走上了學習歷史學的道路,一直讀到研究生畢業。
他研讀古書,從《詩經》《左傳》到「三禮」「四史」,師從李濟、沈剛伯、凌純聲、芮逸夫…這些學界大家讓他接觸到不同的學派與思想,幫他打下了扎實的歷史學功底。師長們格外照顧許倬雲。繼任校長錢思亮知道他總是在學術討論中滔滔不絕,稍顯心高氣傲。有一次,討論會結束後,錢思亮語重心長地對他說:「即使你的意見是大家最後得出的結論,你也必須等一半以上的人各抒己見後,再說出自己的意見。這樣,於人於己,都有討論的機會。」後來,許倬雲回憶時表示,錢校長的這番話,讓他終身受益。
在畢業典禮上,錢思亮心疼許倬雲身體殘疾行動不便,就關照他提前上臺接受畢業證書的頒發。許倬雲在臺灣大學讀研究生的第二年,考了第一名,有機會獲得「李國欽獎學金」,獲獎者可以拿著獎學金赴美國留學。
遺憾的是,李國欽獎學金的要求中有一條是,身心健全者,才得以獲得獎學金。許倬雲自然無法獲得這筆獎學金。得知消息後的錢思亮愛才心切,內心憤懣不平,多次安慰許倬雲,還親自懇求胡適出面幫忙。胡適4次前往紐約拜訪華僑徐銘信先生,希望他能捐獎學金給許倬雲。1957年,27歲的許倬雲在胡適等人的幫助下,終於得以前往芝加哥大學攻讀歷史學博士學位。
在臺灣的基隆碼頭,許倬雲與母親含淚分別。兒子身體殘疾,卻要離開自己,遠渡求學,母親萬般不捨,她在兒子的行囊裡裝了針線與牽掛。這是兒行千里母擔憂的離別,母親對他哭訴道:「你一定要平安,照顧好自己,學成後一定要回來。」
少年意氣,漂泊異鄉,許倬雲來到芝加哥大學後,進入東方研究所。在那裡,他接觸到了不同的文化,與各國的同學、老師交流學術,將歷史學、社會學、經濟學等知識融會貫通,漸漸形成較為完整的理論體系。
在芝加哥大學讀書時,許倬雲從朋友的書架上取了一本卡繆的書,花了一夜工夫讀完:當薛西弗斯再次站起來,舉步向山下走去時,他幾乎已經與神平等,至少他在向神挑戰。《薛西弗斯的神話》中的這個片段,讓許倬雲在被病痛折磨時,尋求到精神上的莫大安慰。他從自己殘疾的身體上得到一則經驗:凡事不能鬆一口氣,看東西要看它本身的意義,而不是浮在表面;想東西要想徹底,而不是飄過去。
很快,32歲的許倬雲獲得芝加哥大學的人文科學博士學位,當地很多大學向他伸來橄欖枝,他全部拒絕。他記得5年前母親在基隆碼頭的叮囑,記得自己答應過老師傅斯年,要回台大幫忙 1962年3月2日,許倬雲回到臺灣當日,正是胡適出殯之時。許倬雲悲痛萬分,他想送胡適最後一程,卻因自身腿腳不便無法爬山,只能送到山下。昔日貴人的最後一面,他沒有見到,內心倍感遺憾。許倬雲決定將學問做真做好,定要對得起胡適的恩情。1964年,他擔任了臺灣大學歷史系主任。
歸來的許倬雲,將自己的一腔熱血獻給了學術,他還和朋友創辦《思與言》雜誌,想要盡一點知識分子的責任,「替中國找一條路」。彼時的許倬雲,像極了當年的胡適,在高等學府為學生教授專業知識的同時,不忘在社會領域爭民主、論自由。
時局動盪,父母整日裡為這個知識分子兒子提心吊膽,希望許倬雲趕緊成家,去鄉下隨便找個女人回來,能生孩子管家就行。許倬雲很生氣:「我為什麼那樣就行了!」對於愛情與婚姻,他有如同對待自己的學問一樣的堅持,「必定有一個女孩子,能識人於牝牡驪黃之外,就像伯樂識馬。她看得見另一邊的我,不是外面的我,而我也看得見她」。
許倬雲在等待那個與他有精神共鳴的女孩,她就是孫曼麗,曾是他的學生。許倬雲是歷史系主任,那時,其他同學都怕他,只有孫曼麗不怕。孫曼麗長相姣好,家境殷實,有很多年輕男孩追求,她卻唯獨欣賞許倬雲。她欣賞他不認輸的個性,「他很有才華,而且從不認為自己身體不方便就必須妥協」。
兩人志趣相投,他們互相吸引,靠近,結合。1969年2月9日,兩人結婚。孫曼麗的同學感到訝異:「你怎麼敢和他結婚?」孫曼麗回答:「沒什麼不敢的。」這句話成為她畢生的信條。不久後,兩人有了自己的小孩。1970年,他們遠渡重洋到了美國匹茲堡。
婚前,她仰慕他的才華;婚後,她照料他的生活,保護他的天真,幫他的書取名。許倬雲如此形容妻子:「她是我一輩子的福氣。」前半生是許倬雲教孫曼麗,她很服他;後半生是孫曼麗照顧許倬雲,他很服她。孫曼麗曾這樣描述與丈夫的相伴:「他追求完美,但從不認為他身體的不完美影響到他自身的完美。我跟他在一起時,從來沒有把他當作一個身體有缺陷的人,我們上街買菜,都牽著手走路。」
在大學授課之餘,許倬雲從未停下過手中的筆,著作不斷,《心路歷程》《萬古江河》《中國古代社會史論》…「在他身邊,除了和他討論具體的學術問題,還能夠見到他眼神裡逼人的鋒芒,平時更多感受到的是他渾身那種發乎自然的平等和關愛。」
許倬雲的一身學問,值得我們反覆咀嚼,他也將自己的學識傳授給了學生。1984年,32歲的王小波遠赴妻子李銀河就讀的匹茲堡大學求學,並透過李銀河結識了許倬雲。最終,許倬雲成為王小波的導師。兩人的關係,亦師亦友。當時的王小波已經完成中篇小說《黃金時代》的初稿,看完稿子的許倬雲,給出了關鍵性建議:「文字是礦砂,還是鐵坯?是綢緞,還是利劍?全看有沒有煉字的功夫。文章要乾乾淨淨,而你的文字寫得太鬆、太浪費了。」這個建議,給了王小波很大的幫助,他再次修改《黃金時代》。最後的文字非常精練,腔調戲謔而浪漫。1991年,王小波的中篇小說《黃金時代》出版發行,許倬雲以讀者的身分,在圈內推薦了這部作品:「我不是作家,我破個例,推薦一本書給你們。」《黃金時代》獲得文學大獎,在《聯合報》副刊連載,王小波拿到一筆不菲的獎金,迎來了自己的黃金時代。許倬雲說:「小波鑽研的方向不在我的專業領域之內,我卻十分感激他的刺激,也十分懷念那些問答中埋伏的機會與對人間的深情。」只可惜,這「黃金時代」過於短促,1997年4月11日,45歲的王小波因心臟病突發去世。許倬雲幫助王小波,猶如當年錢思亮、胡適幫助許倬雲。
1999年,69歲的許倬雲從美國匹茲堡大學退休,開始專心寫大眾史學。為老百姓寫史,是許倬雲的初衷,他理解普通人的難處。羅翔曾說:「尤其難得的是許老先生有一顆愛普通人、為普通人尋求安頓的心。」許倬雲的家國情懷與使命感,存在於他的骨血中,那是那一代知識分子的品格,他靠這安身立命。歷經大風大浪、無數苦難的許倬雲,在大眾的心目中,是一位飽經滄桑的學者,內心早已波瀾不驚。
在節目《十三邀》中,當許倬雲講到抗日戰爭時期的那段經歷時,他眼裡噙滿淚水,聲音哽咽,他想到了那段日子國人共患難、共求生的精神。「滿路的人奔走,沒有人欺負人、擠著坐船坐車逃難,上車上船時都是推著老弱婦幼先上,自己留在後面。大路上的多少老年人走不動了,給孩子們說,你們走,走!」句末的「走」字還未落音,老人家已經泣不成聲。這是這片土地上的人,骨子裡的寬厚與善良。當問到這一生有什麼遺憾時,許倬雲停頓半晌,忽而,淚水湧滿他的雙眼:「但悲不見九州同啊。」從戰亂時代活下來的他,一直對時代與個體的出路,有著深刻的思考與自省,他是寶藏,也是密碼。
許倬雲是位心懷天下的學者,他的著作一直在專業學術與大眾讀物之間保持平衡,他一直在盡著一名知識分子的責任, 他的生命經驗與品格精神,總會生發歷久彌新的力量。
October 21, 2025
本屆蕭邦鋼琴大賽另一個受到矚目的現象是亞裔參賽者的佔比相當驚人。第一輪84位參賽者中,亞裔參賽者的比例大約佔60%。晉級決賽的11位參賽者雖然來自7個國家,但除了來自喬治亞的David Khrikuli和波蘭本地鋼琴家Piotr Alexewicz之外,其他鋼琴家不是來自東亞國家,就是擁有亞裔血統。相較而言,其他三大鋼琴賽事雖然也都有為數不少的亞裔參賽者,比例上卻沒有蕭邦大賽如此懸殊。
Winnie
October 09, 2025
謝謝Paul的分享,把許倬雲先生的生平寫得非常平易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