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 年春天齊邦媛離世, 秋天葉嘉瑩走了, 這兩位文學巨匠都是滿州人, 都是在 1924 年生, 我相繼買了他們的自傳, 齊邦媛的巨流河, 葉嘉瑩的紅蕖留夢, 這兩本書兩人都以口語式的文字說他們各自的人生故事.
齊邦媛的巨流河大家印象最深的除了她訴說的闖蕩文學界的故事點滴之外, 就是她和飛將軍張大飛的初戀戀情, 而葉嘉瑩的一生充滿坎坷, 在愛情這一課卻是沒有什麼成績, 她的一生可以說忙著應付生活裏的各種挑戰, 坎坷的人生路上, 她寄情於詩詞, 含蓄地涓滴訴說她人生的掙扎, 蕖是荷花的另一個稱呼, 紅色的荷花留在夢裏, 葉教授口述自傳用了這個書書名好像也在暗示, 美好的事物包括愛情於她都只有在夢中可尋, 巨流河讀起來像加了牛奶的咖啡, 苦中帶甜, 紅蕖留夢卻像 Dark Roast 烤焦的咖啡豆煮出來的黑咖啡, 苦不足以形容那種焦灼感, 澀才是精確的描繪,
葉嘉瑩遭受白色恐怖的迫害, 孤苦伶仃, 好不容易在國際中國詩詞學術界闖出一片天, 卻又遭逢女兒女婿車禍雙亡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劇, 她寫詩填詞用文字呼喊哭泣, 我們一般人不一定懂她要說些什麼, 因為中國詩詞常常套用典故, 沒有深厚的古文底子, 不易感受她的吶喊, 平生幾度有顏開 風雨逼人一世來 退暮天公仍罰我 不令歡笑但余哀 從來天壤有深悲 滿腹酸辛說向誰 痛哭吾兒躬自悼 一生勞瘁竟何為...
葉教授用口述的方式在書中仔細闡釋她的詩詞所反映的內心掙扎, 我們做讀者的雖然享受讀她詩詞加口語流暢述說這些故事的生動, 但她的人生坎坷再坎坷, 常常令人不忍卒讀, 闔書喘息, 書中以詩詞訴情好像拳擊手精準出拳, 字字擊中讀者的心房.
葉教授著墨最少的人生憾事, 是她艱難持守的婚姻, 她寫她的先生常常話到嘴邊留半句, 她談她的婚姻, 隱隱地訴說人生沒有愛情的遺憾, 卻又讓我們體會到她那種嫁鷄隨鷄的認命.
葉教授活了一百歲, 人生憾事不斷, 委身詩詞, 她把人生憾事的打擊轉化成戮力傳承的立志, 成為近代歷史對推廣傳統詩詞最令人崇敬的”至聖先師”, 我花了很多時間想找一首音樂, 用音樂無言的方式描繪”紅蕖留夢”這本書所紀錄的葉教授, 最終我選了 Samuel Barber 的 Adagio for Strings 弦樂慢板, 這首曲子每一個指揮的詮釋不盡相同, 他們用速度的快慢呈現不同的表達, 七分半長的版本想突出弦樂的如絲般的優美, 九分半長的卻是把大家帶入深層的哀慟, 我選了八分半鐘的柏林愛樂的版本, Sir Simon Rattle 指揮, 我的感受是這個版本哀而不傷, 展現一種尊嚴節制, 不悔無憾的語氣, 這樣的版本也許可以為葉教授的那種不怨天不尤人只知努力向上的人生添加了最貼切的註腳.
今天有勇氣再聽了一次。好像只有女人有這個感覺吧。
猶他州的一個小城 Moab, 原來是一個採礦的城鎮, 附近岩洞充斥, 紅岩縫層曝露成線條狀, 非常有鬼斧神工的奇效, 大自然鑿出的大型洞穴, 有非常好的聲效, 洞裏空間平坦, 可容好幾百人輕鬆坐下, 岩洞上方有線狀開口, 容許陽光照入, 採光溫柔舒適, 鋼琴家 Michael Barrett 夫婦到此一遊, 興起了利用岩洞擧辦音樂會的想法, 於 1992 年創立每年八月底九月初兩個星期長的 Moab Music Festival, 邀請古典音樂團體到岩洞音樂廳演出, 至今二十多年仍未間斷, 一票難求 (單場音樂會票價 $325), 所有參加過的人一致稱讚在岩洞裏聽音樂的天籟感覺, 説美麗的音樂好像是從天而降, 不可思議.
我很喜歡舒曼這首曲子, 更喜歡”老去”的 Argerich 和”老去”所彈的版本, 老去的滿頭蓬鬆灰髮的 Argerich 好像是 Clara Schumann 的化身, Argerich彈出的樂音好像是 Clara 在向 Robert 回覆說, 你愛情的暗號我收到了.
Schubertiades 現在仍然存在, 我們就用現代語言稱之為”舒伯特粉絲俱樂部, 現代的舒伯特俱樂部形式多樣，有的只是小型一群人定期聚會聆聽及討論舒伯特作品, 有的則衍伸成音樂節，奧地利的 The Schubertiade Vorarlberg 弗拉爾伯格舒伯特音樂節是最有名的一個 Schubertiade。
Paul Hsieh
August 10, 2025
Irene:
中國傳統詩詞好像是中華歷史典故的各各環節串在一起, 進入這個世界是中華文化的酸甜苦辣必須要照單全收, 所承受的歷史的"重"不是我們用詩詞強說愁的門外人可以想像的, 葉教授一生擔起傳統詩詞說書人的角色, 用我們都聽得懂的白話口語説給我們聽, 她把傳統詩詞的美與真講給我們聽, 卻把詩詞裏的重自己承擔, 使我們不致懼怕去親近傳統詩詞, 我買了她全套的書, 剛剛讀完陶淵明, 正在進入杜甫.
只是同時讀她的口述自傳, 常常放下書不忍卒讀, 她為我們背負傳統詩詞的重, 加上中年喪女的苦, 又承受丈夫倨傲的冷, 卻好像身輕如燕, 舉重若輕, 把詩詞化為羽化的花絮, 在我們頭上洒下, 何等的豁達… 何等的超脫…
葉教授的靈魂裏有華胄的高貴…. 西方的古典音樂為我們描繪了這種高貴…
謝謝你的迴響分享…